悦读华容 | 雷文军：西去故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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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悦读华容》

主播：伍俊杰

西去故乡

雷文军

西去故乡的柏油路，铺满阳光。车前百十米，折射出一团如水的光亮，怎么追也追不上，总在前方引导。那光亮持续几百米，才骤然消失。

路上车流量不小，大多和我们一样，赶在三月最后一个周末，回乡祭亲。

正是家乡油菜花开得热烈的时候，就连路边丛生的那些，也尽展芳华，摇曳着金黄。一些大树尚未吐绿，干瘪的枝条抱着一个个鸟窝。道旁的樱花和茶花，一夜春雨过后，落英满地，芬芳扑鼻。油菜花和蚕豆花的清香，夹杂着其他花草的气息，轻轻摩挲着脸颊，沁人心脾。

过鲇鱼须大桥，就是故乡了。

我们一行将车停靠在严家屋场。这原是我的旧邻。严家大门敞开，不见半个人影，老习惯使然。隔壁小孩定定地盯着我看，觉得很陌生。车里鱼贯而出一溜人，应能猜出我是回乡祭亲的“旧邻”吧。一位古稀老人，孑立路旁，穿件黑色棉袄，前襟微敞，肩披暖阳，眼光仔细搜过我们，停驻在我脸上，咧嘴朝我浅笑。我认不出他。应是错把我看成了别人。

我们一行十多人，同一个曾祖父，两个爷爷的后人。

其实老家新建乡这边只有伯父一冢坟茔。主要祭祀点还在鲇鱼须镇旗杆村，一个叫作雷家湾的地方。儿时，叔爷爷带我们挂清明，一般选择忽略这冢坟茔，尽管就在屋后不远处。许是觉得长辈给侄辈上坟，有些尴尬。

一晃，叔爷爷也作古好多年了。就安卧在湘北大堤的那个臂弯——一块他自己选定的“荷花宝地”。前方几米处是他子媳的合冢，在他膝前。

如今，伯父的儿孙都已起势，在长沙、岳阳生活美好，从他们的衣饰上，伯父应能感受到。去年，他的坟墓新圈了水泥围子，如同为他办了不动产证，且仍是一个屋场的亲人。

紧前方是一片稻田。穿过刚好容下两脚的田埂，紫云英霸气地占据了“路面”。春雨润过的田畴，植物沾满水珠，迈步就湿了裤脚，泥巴黏着鞋底，越来越沉，像是被人拖着腿脚，扯着衣襟。几片油菜花和紫云英胡乱黏在衣服、鞋面上，像一幅不小心弄脏了的油画，毫无美感可言。

蜿蜒二三百米，有个高坡，孤立着三冢坟茔。西边一冢就是我爷爷奶奶的假坟。曾祖父曾是中共早期地下秘密联络员，惨遭国民党反动派杀害，抛下了五个年幼的孩子。后来，大爷爷追随贺龙，一腔热血洒在了洪湖。不知葬身何处？也无后人祭拜。只有两块曾经挂在叔爷爷大门边的“光荣烈属”牌匾，彰显过他们的存在。

我没见过爷爷奶奶，梦里也没有。没有一张照片和一丝痕迹作为参考，也就无法发挥想象。父亲十多岁时，他父母就相继离世，是好心乡邻用几块木板裹尸，几层黄土掩埋。常年无人照管，坟上野草丛生，不留痕迹地归于了尘埃。具体葬身何处？据一远房大伯回忆，大概距今抽水机台东去百二十步，长野蔷薇的地方就是。如果他们泉下有灵，应该欣慰吧，毕竟有个“家”就能遮风挡雨，不用再卑微地缩躲在他人屋檐底下，受人歧视。

爷爷奶奶的坟墓不大，茁壮生长着几株桑树、构树和巴茅。原计划腊八节培坟，添几锨新土，无奈被琐事耽误。

爬上高坡，一条水泥道路直通新修的墓园。他们的儿子——我的父亲就躺在墓墙西侧的翠柏之中，遥望他也觉得陌生的双亲。

墓园内，一时车辆云集。奔驰、宝马、奥迪……那是另一支雷氏族人正在祭亲。老人带着子孙，还有几个他乡的媳妇，普通话里明显夹带乡音。打扮入时的晚辈们拿着香烛和祭祀的清明旗，手捧鲜花，虔诚地跟在身后。

走出墓园，春风从田野吹来，清新、清香、清甜。

此刻，阳光正在头顶悄悄明媚。

田野边，那些城里来的媳妇、小孩，哪里见过这等画面，满眼的花花草草，让他们很是兴奋，举起手机狂拍不已。故乡的油菜花无意间成了网红。被带走的花粉花香，故乡本就乐意馈赠。

每逢清明，故乡就因此热闹一阵。

人们大多把午餐订在镇上。不大的小镇一时被挤得有点惊慌。大小店铺前，摆满各色清明旗，渲染着气氛。耳畔全是乡音，随便就能碰上几个熟人，总有聊不完的话题。人声鼎沸，如同赶集。

等我吃完，嫂子她们已从街边拎来几袋甘蔗，边吃边往车边靠，预示今天我们又将踏上归程。

长眠故乡的亲人，你们把尸骨留在故乡，替我们守护着籍贯。那铮铮铁骨，是传给我们的遗产。那抔隆起的黄土，长满荒草和小树，也疯长着我们的思念。

你们已是独在故乡为异客了。你们远走高飞的子孙年年会来，来看看你们，看看故乡，看看藕池河那湾浅水，看看欣欣向荣的湘北大地。